第61章

    后者心领神会，当即采取行动。
    而还在试图反抗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送回了好不容易才逃出的房间，并喜提一天的专人看管。
    随着房门关闭，走道里也恢复往日的平静。
    “看到朋友这个样子，幸村君一定不好受吧。”
    幸村精市闻言转身，看到护士小姐从自己的病房走出。
    他没有否认对方明显错误的说法，虽然不知道那个女生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事情，但他很确定，今天应该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而这样的沉默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默认。
    “不用担心，其实现在的状况，已经比上一周好多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
    就能怎么样呢？
    话说到这里，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作结，最后只能用略显僵硬的微笑应付过去。
    回到病房，房间里的孩子们早就在骚乱结束后离开了。
    只有床上的童话书格外显眼。
    忘记带走了吗？
    过道的尽头，绝对不能靠近的房间里，女生靠坐在病床上，看着被完全焊死的窗户，神色平静，跟方才极力挣扎的样子判若两人。
    乌黑的发丝因为缺乏打理，显得有些凌乱，但在重力的牵引下，也自觉垂落在脸颊两侧，偶有几丝不合群的搭在挺翘的鼻尖，也被人随手拨弄到两边，避免阻挡视线。
    可她又在看什么呢？
    日复一日重复的窗景，有什么好看的呢？
    刚接管这位病人的时候，本田取还会这么想。
    但过了几日，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其实什么也没看，她根本就是在发呆，目的，是为了逃避他们这群医生的劝导。
    “星宫同学。”
    本田取无奈呼唤着，明明人就在眼前，却有种隔了座富士山的无力。
    看着依旧置若罔闻的星宫莉莉子，他知道，光是叫这个并不被本人认可的名字，是无法将她的注意力从神游中夺回的。
    “你应该也挺意外的吧？居然跟朋友住同一层病房。”
    还是没有回应。
    本田取开始在心里默数，数到三十七时，耳边传来衣物摩挲的声响。
    终于，女生看了过来。
    还是他们熟悉的眼神，百无聊赖，又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厌烦，说实话，看着挺让人来气的。
    如果她是故意用这样的表情示人，那么如她所愿，整个住院部除了那两个孩子，没有人会愿意跟有着这种眼神的家伙搭话，谁会喜欢面对一个把讨厌写在脸上的人呢？
    不过她自己一定觉得这样再好不过，毕竟连别人的主动示好，在她看来都是避之不及的打扰。
    所以今天，她会主动跟人搭话，本田取还是挺惊讶的。
    好吧，虽然...也算不上搭话，毕竟她自始至终没有要跟人家说话的意思。
    “为什么觉得我们是朋友？”
    完了，又开始了。本田取心想。
    “不是朋友也没关系，还是聊聊今天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
    本田取闭嘴了，但他其实很想反驳，该觉得奇怪的人应该是你。
    每天都问这句话，你都不觉得腻吗？
    但她说话从来不需要别人回复，只要她想，就会继续说下去，不论是否得到回应：
    “他们说我从小在这家医院长大，没有亲人朋友来看过我，我自己也没上过一天学，所以...我为什么会有一个'外面'来的朋友？”
    “可能是哪次外出的时候认识的？”本田取说。
    “有这回事？”
    你问我？
    本田取又开始无奈了，但这句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排除你说的情况，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因为这里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
    他就知道。
    不论是怎样的开头，怎样的发展，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原本还有些怀疑，但刚才一看到他，我就确定了。”
    “我绝对还在做梦。”
    “不出意外的话，真正的我要么死了，要么躺在病床上，已经变成植物人的状态了。”
    不应该是这种展开吧。
    看着平静诉说着'真相'的女生麻木神情都掩盖不住的姣好面容，本田取不知自己是同情，还是作为医生的不甘，但总之，他觉得下午的展开不该是这样的。
    青春期的孩子意外的邂逅，单独站着就自成风景的两人在遇见之后，怎么想都该是温情浪漫的发展才对，怎么到她这里，对方就变成她证明猜想的证据了？
    太失礼了吧。
    “嗯？你怎么不说话了？”莉莉子一脸好奇的看过来。
    他还有说话的必要吗。
    本田取推了推眼镜，像往常一样嘱托两句，又检查完她的药盒和垃圾桶，希望这次没有冲进厕所或者藏在哪个看不见的缝隙里，而后，就在平静而存在感鲜明的注视下，走出病房。
    在值班护士的看护下，莉莉子扭过头，又开始盯着窗外出神。
    车祸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她以为自己没有死，但想到治疗费用，瞬间又有点惋惜。
    可当医生走进来，说着陌生的语言，而她又奇迹般的听懂之后，事情的发展就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一路狂奔。
    先是恭喜她，昏睡这么多年，终于醒来了。
    而她则不出所料地，没问自己在哪，没问所谓的昏睡'这么多年'到底是多少年，而是先问了自己住院这段时间欠了多少医疗费。
    而医生也是早有准备，从善如流地告知，她住院期间的费用，都是从她父母留下的遗产里支付的，并留给她一个电话，那是遗嘱中指定的代替她管理遗产的专业人士。
    “他们...都去世了？什么时候？”
    “很遗憾，那场车祸里只有星宫小姐活...”
    “你叫我什么？”
    直到这时，莉莉子才意识到从醒来开始就挥之不去的疑问是来自何处。
    “您可能不记得了，您的本名是星宫莉莉子。”
    说着，还把病历本递到她面前。
    莉莉子这下是真的懵了。
    所以她真的死了？
    死了以后变成了另一个人？
    还是个日本人？
    “这不对吧。”
    莉莉子喃喃自语，但其他人以为这是在向他们发问。
    “还有什么疑问吗？”
    却不料女生一把掀开被子，屈起一条腿，又俯身将病号服的裤管从下拉起，露出与常人无异的小腿。
    “那场车祸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问。
    “是在您三岁的时候。”
    听到这个回答，莉莉子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你是说，我从三岁开始就躺在这张床上，没有用这双腿走过一步路，可是现在这条腿...却跟正常人的没什么两样？”
    这是她第一次提出的质疑。
    “我们为您制定了防止肌肉萎缩的配套方案，也有专门的护理人员在您昏迷期间帮助您进行被动运动，当然，关节和骨骼发育的问题也不需要担心...”
    “总之，从我们的检查结果来看，您的身体很健康，接下来只需要配合一定的康复治疗，就能出院了。”
    尽管在这之前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昏迷多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不会再醒来的病人奇迹般的复苏，作为为之努力过的一员，在场的医生护士们，也发自内心地为此感到高兴。
    和她本人一样，他们也期待着有一天她能走出医院，拥有属于正常人的青春，拥有光明、且健康的未来。
    所以，即便莉莉子提出的疑惑他们也曾讨论过，但在无法得出准确结论的最后，大家都将这一喜人的结果，看作是奇迹。
    说不定是女孩的双亲在天上保佑她呢。
    但是，一切的乐观与期待，都因为女孩接下来的话，彻底烟消云散。
    “错了。”她说。
    “嗯？什么错了。”
    “名字，经历，你们，还有我。”
    作为主治医生的财前，虽然不曾主修心理学的内容，但接收的重症病患中，出现心理问题、甚至产生精神疾病的情况也不在少数，其实在莉莉子醒来之前，他也产生过这种担忧。
    眼下，担忧成真了。
    “我不叫星宫莉莉子，我的名字是李鲤，只有两个字。”
    “被车撞的人也只有我，没有父母。”
    “所以也没有什么所谓遗嘱，就算有，也不可能付得起这么多年的治疗和护理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但是没关系。”
    “很快，就结束了。”
    说着，莉莉子突然从翻身下床，尽管是卧病多年第一次使用的双腿，此时也完全没有任何无力症状，她牢牢的踩在地面上，并且毫无阻碍的发力，奔跑，冲刺，跃起——
    目标是窗外七层的高空。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的脱出。
    显然，她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