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子弟（中）

    杜臣洲再次站在同样的雅间门外，虽然门房交到他手上的信中并无署名，但他十分清楚里面的人是谁。在守在门两侧的侍卫的注视下，他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饰着装，并无不妥后，才深吸了口气，叩响了门扉。
    “进来。”
    他走到了雅间内，舞阳背对着他立在房间内一副绘着田野生活的水墨画前，似乎在认真欣赏字画。
    “下官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福寿安康。”他直接跪下，行了个一丝不苟的礼。
    舞阳这才转身，等了片刻，方让他起来。
    “今日本宫唤你来，是有一秘事。”她眯了眯眸子，“就看你敢不敢接了。”
    “殿下有何吩咐？下官定万死不辞！”
    “莫说这些虚的，”舞阳慢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道：“杜臣洲，本宫问你，你想不想进内阁？”
    杜臣洲瞳孔一缩，耳畔嗡鸣声阵阵，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下、下官何德何能，能入内阁……”虽说自来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俗语，但每年进入翰林院的官员如过江之鲫，能入内阁的却是凤毛麟角。
    “你只需回答你愿不愿。”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耐烦，杜臣洲立即答道：“愿，下官愿！”
    舞阳满意地笑了，“本宫给你机会，让你入内阁，而你，”她伸出手虚点了他一下，“要做本宫的眼与手，替本宫扫清这些妄图遮蔽本宫的眼、砍断本宫的手的障碍。”
    “下官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他答得飞快，在反应过来后，漆黑的眼神里透出的都是对权势和地位的渴望。
    “本宫只能让你进去，无暇给你其他助力，你会成为众矢之的，你可有所准备？”
    “下官不惧！”
    越是这般的人就越容易控制，他和她预想中一样，她话锋一转，眼尾高高挑起，“你要记住，本宫既能把你捧上去，也能把你拉下来，你恐怕并不想知道本宫的手段……”
    未尽的话语都在她亦正亦邪的微笑里，杜臣洲凛然发誓，“殿下于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绝不会背叛殿下！”
    舞阳双眼紧盯着他半晌，才道：“回去罢，最快后日，你便能上岗了。”
    钟鸣叁声，群臣由左顺门入奉天门，按文东武西列队。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今日的早朝看起来与平日并无不同，满殿文武大臣先问安后，开始上奏。
    只是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或是御史台弹劾某位叁品大员昨日面见圣颜时腰带系歪了，或是礼部提议祭祀的规程中哪些需要改善之处。
    舞阳静静不语，如往常一般等他们都说完，盼着她退朝时，才缓缓开口，“此等无足轻重的小事，也能放到御前启奏了？”
    下面为之一静，她继续道：“本宫听闻冀州依旧洪灾肆虐，”她拔高了声音，“一个多月了，朝廷下发的赈灾粮如何，灾民安置如何，派遣去救援的官兵又如何，无人启奏吗？”
    官员一阵轻微的骚动后，依旧无人答话。
    她看向内阁的方向，厉声问道：“杨首辅，此事你可知晓？”
    杨忠正上前一步，手握笏板回道：“回殿下，石大人已带着赈灾银快马加鞭赶往沛县，有关赈灾一事，正有条不紊进行中。”
    “那本宫问你，冀州此次洪灾倒塌最严重的堤坝是何处的？可有民兵去淤堵？灾民都引到何处安置？用什么法子安置？这样布施下去国库吃紧，可有考量？”
    “这……这……”舞阳一连几问让杨忠正额上冒了汗，这些具体的小事他都是交给手下人去督办，他忙于揽权，了解得并不多。
    她柳眉倒竖，怒声道：“杨忠正！你若是年事已高，不堪重任，本宫体谅你，允你告老还乡！”
    杨党的官员俱是一惊，纷纷跪下求情，这些大部分都是文官，一句“劳苦功高”一句“股肱之臣”，让人插不上嘴。
    舞阳冷冷扫了一眼跪着的差不多一半的官员，把视线再度移到杨忠正脸上。
    他那张老脸上的神色是惶恐的，动作却不紧不慢地也跪在了地上。
    “殿下息怒，此事未能躬亲，乃臣失职，愧对先帝殷殷嘱托——”他伏在地上，把先帝给搬出来压她，看来完全不惧她让他致仕的威胁。
    舞阳冷哼一声，“看来杨首辅是不愿了，说到底，这内阁之人的任命全由陛下决定，如今本宫代陛下理政。杨首辅失职，就算是父皇从棺材里跳出来，此间也是你无理！”
    此话一出，原本下面只跪了一半的官员，这下另一半也齐齐跪了下去。
    杨忠正意识到她是铁了心要他致仕，咬了咬牙，硬撑着一把老骨头不起，也不答应告老还乡，只一味谢罪求情。其他官员更是不敢起身，陪着他跪了一早上，跪到双腿发麻，双方的拉锯依然没有结果，只能先下了朝，容后再议。
    杨忠正是被人搀起来的，一瘸一拐出了宫门，被下人抬着轿子送回了府里，没过多久，杨党的官员们就以探望的名义上门拜访了。
    “舞阳沉寂多时，对于洪灾一事放任发展，原来打的这等主意。”今日她的突然发难让众位官员意识到她虽一言不发，却一直都看在眼里。
    杨忠正扶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膝盖，恨声道：“兀那小儿，她以为老夫致仕后就没了办法？”杨忠正一党在朝廷经营多年，势力庞大，就算杨忠正从内阁首辅之位退下了，也能扶持同党上位。
    “杨大人说得极是。”几位官员连忙附和，然后开始商议若是杨忠正当真告老还乡了，这阁老之位由谁来当。
    和那个位置接近的官员不由都心思浮动，暗中观察着其他人。杨忠正看在眼里，暗骂一声舞阳好计谋。内阁里除了他之外的几人资历都相当，他要是下去了，谁当首辅都不服谁，他们党派内难免会产生内斗、分裂，这时舞阳再下手蚕食他们的势力，就容易多了。
    因此，他还是得坐在这位置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