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流言（上）

    第二天清晨，谢渝汐是被闹钟吵醒的。
    从起床洗漱到吃完早餐出门，她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直到在教室座位上坐下，思绪还飘在半空。
    她努力回想着昨晚的事。只依稀记得自己在哥哥房间看书，听着他敲击键盘的规律声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往后呢？
    ——是哥哥把她抱回房间的吗？
    她不太确定，后半段的记忆几乎空白，这种认知的断层令人懊恼。
    同时也感到奇怪，自己一个人睡时总容易胡思乱想，辗转难眠，可一旦待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很安心地入睡。
    早读课结束的铃声将她涣散的思绪拉回一些，孙哲灵凑了过来，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喂！”
    “嗯？”谢渝汐茫然地转过头。
    “你哥是不是上奥赛榜单了？”
    “……是啊。”
    “牛啊，我昨天在校园墙都刷到他了。”
    班上知道谢云尝是她哥的人并不多，大多只是在他来接她放学时，远远见过一面，有个模糊印象，此事并未广泛传开。
    但谢渝汐校运会请假那两天，谢云尝来她座位拿试卷，孙哲灵是近距离见过的，印象自然深刻些。
    “我室友昨天还找我打听来着。”孙哲灵咂咂嘴，好奇地问，“所以你哥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
    “那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见谢渝汐投来略带狐疑的目光，孙哲灵赶紧补充：“哎，我对你哥可没什么别的想法，纯粹是帮人打听一下而已啊！”
    谢渝汐垂下眼睫，盯着课本上的文字，含糊道：“他大概只喜欢学习吧。”
    “……牛逼。”
    *
    中午，谢渝汐照例拖到食堂人少时才去打饭，正好遇上同样晚到的黎雨，两人便顺理成章地坐在一起。
    黎雨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刷着手机屏幕。
    八卦的传播速度总是很快。不过一个上午，微博校园墙又添了新内容。
    忽然，黎雨的动作顿住，眉头紧紧皱起。
    “怎么了吗？”谢渝汐问。
    黎雨把手机屏幕转向她，上面是一则新投稿，标题是：【这俩人真的不是一对吗？太配了吧！】
    配图是两张照片。一张是谢云尝和白璐一前一后走在教学楼走廊上，另一张似乎是竞赛班上课时的场景，两人被巧妙地框进同一画面。
    拍摄角度有些刁钻，画面中的两人看起来并无交流，距离也不算亲近，奈何颜值都极为出众，同框时格外引人注目。
    底下已经有不少评论：
    【两个决赛金牌，无论是颜值还是成绩都很配啊，应该是一对吧？】
    【同意！强强联合吧。】
    【确实般配……】
    黎雨差点被嘴里的饭噎到，当即敲字评论：【配什么配？他俩啥关系都没有，别张口就来！】
    很快就有人回复她：【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
    黎雨火气“噌”地就上来了：“草！这他妈谁啊？气死我了，什么东西啊！”
    随即回复那人：【？？你傻逼吗】
    对面不依不饶，黎雨手指翻飞，连着跟那人你来我往地对喷了十几条，战况激烈。
    谢渝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多看了那照片两眼，但还是勉强维持着镇定，一边吃饭一边安慰黎雨：“不用管别人说什么，让他说去呗，不去看就好了。”
    “……你跟你哥说的简直一模一样。”
    “他说啥了？”
    黎雨点开聊天框给她看，屏幕上是她刚刚和谢云尝的对话：
    黎雨：【截图.jpg】
    【不是，这么离谱的传言，你不出面澄清一下？】
    隔了几分钟，对面回复：【没有必要。】
    黎雨：【？怎么就没有必要了？】
    谢云尝：【你又堵不住别人的嘴。】
    黎雨：【那你就不管了？】
    谢云尝：【嗯。】
    聊天记录到此截止。黎雨没好气地说：“皇上不急太监急，我真服了！你是没看见他们班今天多热闹，啧啧。”
    “真有那么多人去围观啊？”谢渝汐有些诧异。
    “可不是嘛！”黎雨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一堆人排着队呢，都快排到我们班门口了，真跟观猴似的，我醉了。”
    谢渝汐：“……夸张。”
    她有预料到哥哥会因此事受到关注，却没想到关注度如此高。
    “阵仗是真的大，不过你哥也是真沉得住气，理都不带理的，倒是让张默那小子占尽便宜，收礼物都收到手软……可把他美坏了。”
    谢云尝不理人，张默自然而然成了他的代理人，笑眯眯地代收了不少礼物，还一本正经地胡诌忽悠说会代为转达，她都快看不下去。
    谢云尝不会随便收人东西，用脚趾想都知道这混账肯定直接收入囊中了。
    奈何那人虽心知肚明，却也懒得插手，任由张默假借他名行招摇撞骗之事，因为这样也能替他挡掉不少麻烦。
    “要不说这俩人怎么就能成为发小呢，”黎雨腹诽，“一个隔岸观火，一个趁火打劫，真是天生互补。”
    谢渝汐只当听一乐呵，但一想到有那么多女生给哥哥送礼物，不禁有些吃味，嘴里的饭菜顿时不香了。
    她草草吃完，和黎雨一起将餐盘送到回收处，正要离开食堂时，却莫名感到四周多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注目。
    还有人一边打量着她们，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谢渝汐微微蹙眉，转头问黎雨：“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是又有人在网上发了什么吗？”
    黎雨也察觉到周围的异样氛围，立刻刷新了一下微博。
    下一秒，她低呼出声：“我靠！”
    十多分钟前，一条新的帖子被发了出来：
    【各位别猜了，学神已经和小学妹在一起了~】
    配图是两张照片。一张是谢云尝和谢渝汐并肩放学的身影，另一张则是谢云尝横抱着昏迷的谢渝汐，走在操场上的画面。
    黎雨指着照片问：“这是校运会那次吗？你晕倒了，你哥送你去医务室的时候？”
    谢渝汐凑近屏幕看，脑子“嗡”的一声，停滞了片刻，半响才低声说：“嗯。”
    照片恰好捕捉到少年低头凝视怀中少女时的侧脸，紧蹙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怀里的她面色苍白，毫无意识地依靠着他，显得那样脆弱且亲昵。
    正文底下众说纷纭：
    L1：啊怎么又来一个？还公主抱，我心碎了
    L1-1：我刚准备送礼物来着，难得遇到个看对眼的。。放弃了
    L1-2：评论区抽个人送了呗（抽我
    L2：你还别说，这对貌似更配一点，有点CP感。
    L3：所以小学妹才是正宫？你们学霸都玩这么花的吗？
    L4：这不是许穆正在追的那个吗，前阵子他天天去人家班上送吃的，殷勤着呢。难怪最近没动静了，原来是小学妹另有新欢了
    L4-1：牛哇，一女勾搭二男的戏码吗？真刺激
    L4-2：有一说一，脸是好看的
    L4-3：这就叫好看了？我校美女多的去了，顶多算清秀吧
    L4-4：叁观不正，长再好看也白搭
    L5：许少别舔了，不如看看我，我比较好追，要的也不多，一周500零花钱就行
    L5-1：一周300我可以
    L5-2：我两百！
    L5-3：？禁止压价扰乱市场
    L5-4：男的可以吗？
    ……
    评论像疯长的野草，有的吃瓜看戏，有的则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揣测，黎雨气得差点摔手机：“怎么会有人把你跟你哥凑一对啊？神经病吧！”
    她越看越窝火，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连忙为谢渝汐澄清解释，可评论刚一发出，瞬间就被淹没到了底端，连个水花都没起。
    偏偏那些最狗血的“叁角恋”“劈腿”揣测，被点赞顶到了最高处。
    人们似乎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真相如何，反而无人在意。
    “这都什么人啊，真就无成本造谣呗！”
    谢渝汐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轻声说：“别看了，先回去吧。”
    “那么多胡说八道的，你真不介意啊？”黎雨担忧地看着她。
    谢渝汐垂眸，长睫在眼睑投落小片阴影，低声说：“介意也没用啊……都这样了。”
    她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逼着所有人删评闭嘴。
    只能强压下心底翻涌的难受和恐惧。
    既然哥哥能对之前的传言毫不在意，那她……是不是也该学着不去在意？
    走到博学楼下，黎雨停下脚步，拍了拍她的肩：“那我先上去啦，你别多想，这些谣言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过两天就无人在意了呢。”
    “嗯。”
    看着少女落寞离去的单薄背影，黎雨于心不忍，还是将页面截图，点开谢云尝的聊天框，发了过去。
    她还没敲完文字，对面就回复：【谁发的】
    黎雨：【匿名投稿，我怎么知道？】
    谢云尝：【链接发我。】
    黎雨：【？你刚不是说你不管的吗】
    谢云尝：【没说过】
    黎雨：【6】
    她忍不住隔空翻了个白眼。
    不到半小时，这人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
    她本来还想费点口舌说服他出面，现在看是没必要了，倒是省了她的事。
    于是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利索地把链接复制发了过去。
    *
    和黎雨在高二楼分别后，谢渝汐独自走在回班的路上。
    走到教学楼底下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她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迈上台阶，而是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个时候回去午休，大概率又要面对同学异样探究的目光。
    虽然她也说不清到底在害怕什么，但本能驱使着她想要逃离人群，独自待着。
    心底某个最隐秘、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角落，被硬生生拽到了阳光下，任众人围观审判。
    即便都是无稽之谈，可又有多少人会信呢？
    哥哥看到的话，又该作何想？
    少女漫无目的地走到教学楼后方僻静的空地，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
    花坛里的花早已凋零，只剩光秃的枝丛。冷风刮过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棉袄。
    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她低垂着头，额前碎发滑落，风吹起尘埃迷了眼睛，她伸手用力揉了揉。
    “谢渝汐？”
    忽然，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谢渝汐惊了一瞬，手背快速擦了一下眼角，抬起头看向来人。
    许穆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快步走到她跟前，在长椅另一端坐下：“你不回去午休吗？怎么一个人在这？”
    谢渝汐没有直接回答，轻声反问：“你来这儿干嘛呢？”
    “想上你们班找你来着，没见着你，就在附近随便逛逛，没想到还真找着你了，这个给你。”
    许穆伸出手，掌心放着几颗精致的糖果，糖纸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谢渝汐一时没回应，也没有伸手去接。
    见她眼圈泛着红，他脸上的笑容敛了敛，忍不住问：“你不开心，是因为那个造谣你的帖子吗？”
    “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啊。”
    他想不看到都难，几个熟识的同学接二连叁地把照片和链接往他聊天框里甩，各种调侃八卦层出不穷，什么“痴心错付”“小丑是你”“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听得他头疼。他懒得跟人解释，心里担心她，索性直接找了过来。
    “……你还是别跟我走太近了，”谢渝汐把头埋得更低，刘海几乎遮住眉眼，泛白的手指紧攥着长椅边缘，“到时又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这有什么的？我又不在乎。”许穆不以为意，将糖放在她身侧的座椅上。他本想拍拍她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只放软了声音说，“你别往心里去，网上什么人都有，我晚点直接找人把帖子撤了。”
    谢渝汐叹了口气：“撤了也没用，该转发的早转发了……算了。”
    许穆点头附和：“那倒也是。”
    谢渝汐：“……”
    见她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许穆慌了，赶紧找补：“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啊！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事，发个帖子澄清不就好了？我这就——”
    谢渝汐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抬起头，目光认真地望向他：“许穆，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许穆愣了一下，停下敲字的手，挠了挠头：“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啊。喜欢一个人，一定要有理由吗？”
    “我也不知道……”她小声说。
    就好像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哥哥一样。
    她很怂，遇到问题第一反应总是逃避。
    许穆跟她不一样，他心思简单，坦荡直接，从不把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但她做不到。
    她忍不住又问：“为什么你能不在意呢？”
    “为什么要在意？又不是真的，别人爱说就说呗。”许穆一脸理所当然，“那些吃瓜的又不知道你俩是兄妹，知道了就不会乱传了。你又不可能真跟你哥在一起，对吧？”
    “……那要是我跟我哥不是兄妹呢？你还会不在意吗？”
    “啊？”许穆被问得一愣，他从未想过这种假设，但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很快回答，“不管怎么样，除非听你亲口承认，否则别人说的，我一概不信。”
    谢渝汐静默了几秒，随即微微弯起眼睛，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谢谢你，我感觉心情好多了。”
    看着她清澈含笑的眼眸，许穆怔了一瞬，耳根不受控制地红了，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笨拙地移开了视线。
    看着男生泛红的脸和呆滞的目光，谢渝汐犹豫了一下，郑重其事地开口：“抱歉，我还是觉得我们……”
    “我懂我懂！”似是预感到她要说什么，许穆连忙打岔，“咱现在肯定还是以学习为主！考试要紧嘛，我知道的，你不用那么快给我答复，真的！我一点都不急！”
    谢渝汐眨了眨眼，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好吧。”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许穆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拍了下脑袋：“对了！还有个事，你哥之前给我转了笔钱，我现在转回给你吧？”
    谢渝汐懵了：“他为什么要给你转钱？”
    许穆简单解释了一通缘由，谢渝汐这才知道，哥哥竟私下代付了那顿本由许穆请客的饭钱，怔了一瞬。她没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同时惊异于他竟能一下子拿出两千块。
    “我也搞不懂你哥咋想的，我微信不收，他硬是转我支付宝里来了。但之前说好我请客的，这钱我真不能收。还是转给你吧，你帮我还给他也行。”
    谢渝汐连忙摆手：“既然我哥要转给你，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你就别转我了。而且……他肯定也不会允许我收下的。”
    “嗐，”许穆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笑了笑，“之前我没看出你跟他是兄妹，现在倒是看出来了。”
    “什么？”
    许穆只是笑笑，没再解释，将手机收回口袋：“还有点时间，要不要一起去操场逛逛？”
    “不了，”谢渝汐摇头，将脸往领子里缩了缩，“有点冷，我想早点回去。”
    “好，那我送你呗。”
    谢渝汐想不明白就一小段路有什么好送的，但对方一番好意，她不好直接拒绝，又担心和他并肩同行被其他同学撞见，不知又要衍生出什么新的流言。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指向旁边一条更僻静的岔路：“我们往这边走吧。”
    “好啊。”
    岔路是一条蜿蜒的小径，两旁是幽深的灌木和树丛，平时鲜少有人经过，绕一段路也能通回教学楼。
    然而，刚走了没几步，前方却隐约传来一阵奇怪而压抑的声响。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脚步一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