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之地与Hollyin

    “Hollyin~”
    在听到这荡漾的调子的第一时间，霍连音就捞起旁边喻若青的胳膊抱在怀里，脑袋一歪靠在喻若青肩头，靠得小鸟依人，笑得贤妻良母，端的就是一副名花有主的模样。
    边笑边狂给前情人使眼色同时在心里磨刀霍霍，要是前情人那张没把门的嘴试图说出什么不利于她爱情小火苗的话来，她就先发制人把前情人踹海里去，要是喻若青问起来，那问起来再说。
    一开始容妧和季清成商量的是在大潮期找机会出海海钓，季清成对此行表现出了矜持的期待，她一直对自己的空军体质耿耿于怀，在行程待定的时候就开始了看装备。难得季清成有兴致，容妧好不容易有空档，想着她们又不是去进货，没必要等到潮期，就把海钓提上了行程，本着出去玩人多热闹叫上了姐姐和王施宁，容姒看了看出行人员，三个里有一个半沉默是金的，于是叫上了霍连音给容妧当玩伴，霍连音顺势邀请了喻若青，随着人数的增加，原定一天内的近海海钓也升级成了三天两夜的远海海钓。
    一听要出海玩霍连音揽下了统筹的活，开派对这件事，可是她拿手好戏，麻利地安排好了钓艇和航线，她们登船后从舟山沉家门出发，一路向东南方向进入东海外海。
    好巧不巧，为了图个表现而分外积极的霍连音领着一行人，就这么在登船前码头上碰上了旧情人。
    那位前情人眨了眨比眼前的海还要蔚蓝深邃的眼睛，看着霍连音那副如临大敌作的姿态，以及疯狂暗示的眼神，心领神会，红唇一勾，千回百转地说出一句，“Querida,  ?Qué  suerte  tiene  la  nueva  persona~”说完冲喻若青小小鞠了个礼，抛了个媚眼给霍连音，转身离开。
    容妧问：“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让我们玩得愉快。”霍连音刚在心底松了半口气，暗道前情人还算有眼力见……
    “她刚刚，”喻若青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轻得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叫你亲爱的？”
    霍连音：“……”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喻若青听得懂西语！
    那半口气卡在喉咙里，上是上不去，下是下不来，她猛地扭头看向喻若青，对方正微微侧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她随口一说！西语里的Querida就跟咱们说亲差不多，拉美人，天生就热情奔放。”  霍连音急忙解释。
    这边她在力挽狂澜，那边还有王施宁在添如乱，一直在旁边饶有兴致看戏的王施宁岂会放过这等良机，她慢悠悠地过来，学着刚才那位的腔调，“Querida  Hollyin~”
    霍连音头皮一炸，几欲抓狂，扭头怒视王施宁，“王施宁你落井下石？！”
    王施宁报复之心昭然若揭，她记仇很久了，自从霍连音用嫂嫂这个称呼成功膈应到她之后，总算让她逮着反制之法了。没有母语羞耻就是这般无所畏惧，张口就来，那一声声Querida叫得比霍连音的嫂嫂还要亲热。
    “彼此彼此。”王施宁优雅地回敬，“咦？怎么不见你叫我嫂嫂了？”
    霍连音气得想跳脚，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王施宁用西语叫她亲爱的难道比她用嫂嫂叫王施宁要好到哪里去吗？
    眼看着霍连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容妧在一旁乐得津津有味，差点笑出声，被季清成轻轻捏了捏手心才勉强忍住。
    码头风大，海腥味像是摁在空气里的指纹，船上有大型的活饵舱、巨大的冰鲜鱼仓、充足的燃油舱和淡水舱，考虑到船上各个都是能镇住她的大佛，霍连音老实本分地选了专业运动钓艇，她也没胆量张灯结彩让氛围格外淫趴。
    出海后各自休整，到了钓点后，第一轮就是夜钓，钓手提前踩一圈船，左舷给新手、船尾给力气大的、右舷保留给老司机，喻若青这类不常钓的被安排在最安全位。
    交代完后点了三条备选路线，接着把一箱铁板全倒在甲板上，按水层和克数分堆，只有季清成和喻若青上前选。
    季清成是因为想钓鱼，喻若青是因为她只能钓鱼。
    王施宁有点晕船，吃了晕船药晕头转向地躺倒在甲板上的躺椅上，看着渐渐墨蓝的天空数星星。容姒和厨师在厨房，容妧和霍连音在争先恐后帮钓鱼的人打下手。
    钓手收了季清成第三次报废掉的饵，季清成钓得一丝不苟，甩杆、控线、等钓点入位、轻拨、再等水下回应，可结果浮漂静得像被施了定身术。她想了想，换了饵，没动静，又换了钓点，还是没动静。
    反观喻若青那边，动线顺利得像开了外挂，她坐在甲板边沿，夜灯才刚亮起，光斑像玻璃碎屑撒在她脚边，连近的海面被照出一层柔得发亮的蓝。
    鱼一杆一杆咬钩。
    钓手把夜灯又调亮了一档，鼓舞季清成，“现在开始会慢慢聚鱼，灯下有浮游生物，它们靠光，鱼靠吃它们，一层一层就来了。”
    季清成有点郁闷了，狗不理她就算了，为什么鱼也绕行她？她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有个活生生的对比就在旁边无法视而不见，为什么喻若青的新手运看起来顶用？然后默默离喻若青越来越近，最后干脆挪到了喻若青旁边，开始蹭鱼。
    另外一边也战况焦灼，霍连音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容妧都学会拿Hollyin打趣她了，抬手作势要掐她，“你再用那恶心人的调子叫我我就拉着你一起跳海里去！今天咱俩都别活！”
    然而容妧完全不怕她，反而一抬下巴，回以一个有本事来啊的英勇神情。
    霍连音察觉到不远处喻若青的目光。
    那种目光不锋利，只是淡淡的，静静的，像水面无风时的平纹，可越是这样，越让人不好忽略。
    玩笑声在喉咙里卡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容妧的距离有点近，笑得也有点放肆。
    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却又觉得这动作太刻意，于是停顿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中间点，既没贴着容妧，也没完全离开。
    容妧是个例外。
    或者说，容妧在喻若青心里是个例外。
    起初只是微妙的迹象。喻若青不喜欢复杂的感情，但牵扯到容妧的那段是她到目前为止感情最为复杂和混乱的时间，和前夫的过去关联着疲惫、算计和最终的决绝，她不想多言，霍连音也不敢重提。但提及容妧，喻若青会柔软许多，她有很多情绪，也有很多思考，有温暖，有如果当初的淡淡遗憾。
    霍连音敏锐地觉察到，在她和喻若青的关系中，她可以安全地围绕容妧作妖，通过这种无害的、幼稚的争风吃醋，宣泄自己无处安放的激烈情绪。
    而她通过纠缠容妧，迂回地参与着喻若青最复杂的那段时光，并曲折地理解到喻若青感情世界中，最接近善的那一部分。
    如果让喻若青来说，她发自内心的、不求回报的希望容妧过得开心，这是她一生里最平静、最接近爱的感情。
    在容妧面前，喻若青在做一个好人。
    霍连音从容妧身上获得的，爱着一个人的形式，可以在于让对方感受到自己是什么人，这是容妧走通的路。
    霍连音几乎释然地想，她无法通过感情自然的流动让喻若青爱上她，但她有她擅长的方式，有一条容妧走通过的路给了她答案，等时光补全残缺灵魂的棱角，在不断完整的自我中，感受到平静、安宁和长久的共存，让她们都获得接近爱的体验。
    每个人都需要她，她是普照的阳光，她是不扭曲的镜子，甚至自己也需要她，她拒绝了所有人，却义无反顾奔现了感情需求最低的季清成，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看着容妧和她互掐得兴高采烈的脸，霍连音突然牙痒痒，太过复杂的情绪让她脑子一热，扭头就在容妧伸过来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呀！你是狗吗？还咬人！”容妧吃痛，惊呼一声，立刻反击，整个人扑上去，双手并用去揉霍连音的脸，揉完又去呼噜她那一头精心养护的暗红卷发，“你个邪恶摇粒绒！”
    “叫姐姐，”容妧使劲蹂躏在场唯一比她小的小伙伴，“之前不是叫得挺好听么？”
    “做梦！”霍连音又和容妧互掐起来。
    青春活力得让注意到这边的喻若青和季清成都感到了微妙的汗颜，俩人对视一眼，在同命相怜中心照不宣地开启了其他话题的闲聊。
    容姒不知何时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只白瓷小碟，碟子里装着她用挖球器挖出来的哈密瓜球，每只球上都插着小巧的水果叉，她悄无声息地走进这片喧嚣，还在打结的容妧和霍连音按下暂停键，容姒一人喂了一口哈密瓜，收获了齐声声的谢谢姐姐。
    然后走向安静的垂钓区，拿起水果叉先给季清成喂了一颗，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鱼桶，又看了看她含着哈密瓜球鼓起的脸颊，善心大发又喂了一颗。
    喻若青对容姒的印象还停留在她身体还不好，不好意思劳烦她，刚想婉拒，“谢谢我就……”
    容姒举着小叉子，对她弯了弯眼睛，喻若青看着她笑意温柔的脸，拒绝的话突然堵到了嘴边，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
    容姒喂完一圈，最后走向晕船躺尸的王施宁。
    船尾的灯光把海面铺上一层碎金，霍连音靠在栏杆上，夜风一吹，她整个人被从沸点慢慢放回常温，胸腔里却意外地充盈。
    船底轻轻叩着潮声，刚才的喧闹还挂在空气里没散开，她却忽然觉得心里很安静，那点闹腾、醋意、千方百计和虚张声势，好像全都顺着海风散开。
    “累了？”容妧靠在旁边问她。
    正这样松着劲，前头忽然一声短促的金属响。
    甲板上的几个人齐刷刷看过去，连王施宁都坐了起来，夜灯下的线在海面上拉得笔直。
    “清成上鱼了！”容妧惊喜道，说着快步走到了季清成身旁。
    她想笑，又懒得笑，只觉得这一刻莫名踏实。
    她终将会完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