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今”

    饭桌上弥漫着热腾腾的饭香，和诡异的气氛。
    谢姝妤跟谢翎之并排坐在桌子长边的一侧，顾岚和谢尔盖面对面，各坐在短边两侧，中间隔着的饭菜仿佛重峦迭嶂。
    动筷后，四个人都没作声，默默吃着各自碗里的饭。
    谢尔盖率先打破了安静，带着一家之主般，却又没什么底气的气势：“咱们也好久没一块吃饭了。”他用筷子拨着饭，“有多久了，十来年？”
    谢翎之：“你跟老妈没离婚的时候我们也很少一起吃饭。”
    谢尔盖撇他一眼，眼神又偏到一边，别扭着没说话。顾岚倒没觉得怎样，呵笑了声，“你那时候才多大，记得什么呀……我们那阵晚上还是会一起吃的。”
    谢姝妤置若罔闻，自顾自吃着饭。
    谢翎之不想听他们多说，只想赶紧结束这顿饭，于是自己提了话题：“老妈，今天元旦，你不跟你家那边的人一起吃能行吗？”
    “我少吃点，等回去再跟他们一起吃。”顾岚说，“怎么着也是咱们这一家子最后一起吃的一顿了，我肯定得过来。”
    谢尔盖拧眉：“咋就最后一顿了，他们俩就是去北京读个书，又不是不回来了，想聚以后打个电话再聚呗，说这么生离死别干嘛，跟散伙饭似的。”
    顾岚冷冷道：“那你自己问问他们，去了北京之后还想不想再回来。”
    谢尔盖微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谢翎之和谢姝妤。
    “嗯，”谢翎之淡漠道，“以后不打算再回来了。”
    谢姝妤依旧不说话，明显是默认的态度。
    谢尔盖脸上浮出不满：“干嘛不回来？你爸妈都在这儿，你俩不回来啊？”
    喀哒。
    谢翎之将碗往桌子上一撂，表情极其躁郁地从牙缝吐出一口气，“——就是因为你俩都在这儿，所以才不想回来的。”
    话音落下，饭厅一阵沉寂。
    谢姝妤夹起米饭的筷子停在半空，指腹捏紧筷子，微微僵硬，顾岚也没再夹菜，谢翎之跟谢尔盖对视着，谁也没错开视线。
    谢尔盖放下筷子，停顿一息，情绪平和地问他：“什么意思？以后不想再见你爸妈了？”
    “我爸妈是谁。”谢翎之也平静道，“这么多年都没见过，我一直以为我和我妹是孤儿。”
    谢尔盖从鼻腔呼了口气，显然是在压抑怒气，转而问谢姝妤：“姝妤，你也这么想的？”
    谢姝妤无声白了一眼，菜也没胃口吃了，偏头看向厨房窗外，明摆着一副烦躁不想回答的态度。
    顾岚开口了，夹枪带棒的：“不然呢？不然你以为她在这节骨眼儿上跟她哥去北京是为什么？都高三了，这么紧张的时候转学……真能折腾。”
    谢尔盖不看俩孩子了，看着顾岚，说：“顾岚，昨晚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有今天过来的路上我一直没问，姝妤到底为什么转学，还转去北京？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还能怎么了？她见我就烦，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呗！”顾岚声调陡然激烈，“你跟他们相处这么久，你不知道原因，还来问我？！”
    谢尔盖被吼得也来了火儿：“我跟他们相处这么久？我跟他俩待一起的时间有你长吗，上哪知道她为什么要转学！”
    “我当初把他们送出医院之后就走了，他们这几年全跟你住一起，怎么没我时间长了？！”
    “什么叫出医院你走了，这几年——”谢尔盖忽然懵住，音量降下来，迟疑又缓慢：“……什么叫把他们送出医院你就走了？……这几年我一直在外面做生意，没跟他们一起住啊？”
    顾岚也愣住。
    啪。谢姝妤丢了筷子，撑着脑袋，长长叹出一口郁气，闭上眼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顾岚看看不想说话的谢姝妤，又看看谢翎之，懵怔问：“怎么回事儿？你当时到家之后，你爸一直没回来吗？”
    谢翎之也没了胃口，摆弄着筷子，不咸不淡道：“嗯，不在。”他说，“这几年都是我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和姝妤的，哦，还有你打来的生活费。”
    “……”
    饭桌边的两人一脸错愕。
    “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顾岚先是迟钝地问了这么一句，而后似是想象到谢翎之和谢姝妤这些年过了什么样的日子，又或是觉得让谢尔盖知道自己没照顾好孩子很丢脸，她脸色红白交错，倏地急眼起来，尖声对谢翎之叫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爸要是没在家的话你就打电话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那时候才几岁你就自己照顾你和你妹妹？你从哪儿弄的钱？？”
    “我说了我自己挣的！”顾岚嗓子太尖，谢翎之被刺激得越发暴躁，“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跟你联系，不想给你‘添麻烦’，也不想再把姝妤交给你养！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你把我们再接回去养着？你有那能力吗？”
    “我没有能力难道你有？！”
    “我们俩这不是活得好好的？要不是你突然回来我们还能过得更好！”
    “你还好意思说！你照顾你妹妹就是跟她上——”
    顾岚遽然打住话头。
    谢翎之也没说话。
    母子喘着粗气瞪着对方，目光溅射着浓重的怨怼。
    一旁的谢尔盖已经完全迷茫了，甚至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谢姝妤也杳然无音，支着脑袋的那只手翻了个面，手心紧紧盖住眼皮，她胸腔沉闷闷的，像被巨石压住，上不来气。
    看一眼旁边坐着的谢尔盖和谢姝妤，顾岚强忍住肩膀剧颤，坐回椅子上，几乎是神经质一样地抓住谢翎之肩头衣服，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他，“你突然要带你妹妹去北京是想干嘛？你想干嘛？你之前让她去同学家住的那次就用过她心理问题当借口了，我信过你一次了你这回还用，你真当我那么好骗啊？你跟她……你想没想过以后，你想没想过你俩的以后？？”
    谢翎之额角青筋都绷了起来，快要压抑到极点：“我跟你说的心理问题不是借口，上次不是，这次更不是——”
    “你少唬我！她自己都说不用去看心理医生了她还有什么问题！”
    “你爱信不信！！”谢翎之彻底爆发了，他腾地站起来，椅子跟地板磨出呲啦一声，对着顾岚怒吼道：“我跟姝妤以后怎么样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用不着你想东想西地替我俩操心！我以前能照顾好姝妤，以后更能！我们只有跟你还有老爸沾上边才会过得不好，麻烦你俩离我们远点行不行！”
    顾岚气得直哆嗦，满目愤怒地跟谢翎之对视。这时谢尔盖终于转过弯来了，看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忙伸手打圆场，“唉，顾岚，你这是干嘛，他、他们……姝妤想去北京借读就去，手续不是都已经办好了吗，你现在跟他们发火也没……”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顾岚蓦地转向谢尔盖，发问。
    “……啊？”谢尔盖懵了下，“去年，去年……大概十月份左右。”
    顾岚说：“你回来看见他们俩单独住在这儿，都没问问我去哪儿了吗？”
    谢尔盖哑然，有些窘迫地抹了把脸，“不是，我没、没想那么多，我以为他俩留在你那了，就我走之后，然后回来看见儿子在家，以为他是……你回去结婚了，自己又回来住……”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实在辩解不下去了，胡乱一摆手：“哎！不就去北京读个书吗，你生这么大气干什么？怎么了学费贵还是住宿贵？要多少我替他们出还不行吗！”
    顾岚崩溃叫道：“这他妈根本不是钱的事儿！”
    谢尔盖也烦了，对她大喊：“那是什么？你说是什么？！”
    顾岚瞪他半晌，转头望向谢姝妤，隔着饭桌一把抓住她！
    “啊啊！”饭碗咔嗒倒在桌子上，谢姝妤猝不及防身子一歪，肩膀被顾岚抓得生疼，头发也被她薅住几根，她挣扎着尖叫，“妈妈你干什么！松手啊好疼！哥哥——”
    谢翎之顿时急了，使劲拉顾岚的胳膊，“你发什么疯！别动她！”
    “你过来！你给我过来！”顾岚气急之下力气竟也不弱，任凭谢翎之怎么拉都不肯撒手，粗暴撕扯谢姝妤颈侧的膏药贴，“你脖子上挡着的是什么？你把这玩意撕下来！”
    呲——！
    “啊！！”
    在谢姝妤疼痛难忍的叫喊中，膏药贴被顾岚尖尖的指甲一下扒掉，殷红皮肤上赫然是几点鲜明扎眼的吻痕。
    顾岚直直盯着那些吻痕，急喘片刻，恶狠狠掰过谢姝妤的肩膀，让她对向谢尔盖，“你看，你给我看看！都是你儿子干的好事！你说我为什么不让他单独带她去北京！——他们两个根本没想点儿好的！”
    谢尔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姝妤。
    谢姝妤拼命挣开顾岚的手，靠在谢翎之臂弯里，满眼泪花地捂住脖子，疼得直吸气。
    “你这什么东西……什么叫谢翎之干的？”谢尔盖视线在谢姝妤和顾岚之间打转，他很清醒地知道谢姝妤脖子上是什么东西，但是联系到顾岚的话，又半点不敢相信。他声线虚浮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听不太明白。”
    顾岚直视他，咬着后槽牙：“你不明白是吧？——谢翎之，给你爸解释解释啊，跟我摊牌那天不是挺坦率的吗？你说啊。”
    谢翎之看着她的面容，眼底没有丝毫温情，只剩下看仇人般的极度漠视和厌恨。
    少顷，他转向谢尔盖，大方又坦然：“我跟姝妤在一起了，在一起一年多了，现在是情侣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