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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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有什么法子能让孩子还没出生便断定生父,便是真有流传,也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哄骗之言,做不得真。两叁日过去,雨露心底都是慌的,许是这般多思心神不宁,夜里睡得不安稳,胸也越来越胀痛。
    阴雨绵绵,才暖和一阵的天又凉了下来,她不出殿门又觉得胸闷,常坐在打开的长窗下看庭中落雨打落桃花,想得头晕。后宫所用的避子汤不会无用,不然楚浔登位叁年不会始终没有皇嗣,总不可能到头来只有她林雨露一个人运气好。
    微凉的手护在小腹,不过月余的胎儿还不会有任何回应,却已让这副身子有了许多变化。
    她有孕月余都做了什么?按理说头叁个月是最不稳的时候,可在御宿苑时与他行过房几次,喝过不知道几碗避子汤,回宫那日还骑了马。这孩子倒是坚强,被这么折腾过都没事。
    只是原本已慢慢见光的路,竟又变得狭窄,茫然和无措充盈心底后,将为人母该有的喜悦竟只丝丝缕缕。甚至,就算是知晓了这孩子是谁的,难道她能因为不是自己心中所想,便毫不犹豫地吞下一碗落胎药吗?
    楚渊远在西南,楚浔就在宫里却还不得见。
    这几日京内也起了时疫,宫内宫外都在戒严。可大臣们还是要上朝的,楚浔自己不怕染病,却怕“桃汛”传到她这里来,不仅自己不来也不许她去,连话也不叫人给她递了。御林军把手了整个长乐宫的门,只差没把暖玉阁如从前那般封起来。
    像是被软禁起来似的。
    也不晓得是不是有孕的缘故,这样越想她越难受,眼眶都泛起了胭脂色。杏眸酝出水光时,窗外石板上传来一阵紧密的嗒嗒声,小狐狸身上的毛湿了一半,口中叼着条不知哪个池子里锦鲤,就这样昂首挺胸跳到她面前。
    那浑身鲜红的锦鲤还未死透,在地上翻了两下,雨露吓得向后退了退,又瞧见它鱼鳃处渗出来的血丝,顿时脸都白了,捂着胸口几欲作呕。
    “呀,娘娘——”画春手里还端着吃食,瞧见她这样子忙跑过来,将那碟点心放到案上后来拍抚她的背,急道:“还是该瞧瞧御医,您总不能不喝安胎药吧?”
    手边被她递了一盏滚热的清茶,雨露又缓了一会儿喝下去,堪堪压下了胃里的翻涌,眸光更带着水汽了。
    小狐狸用爪子扒拉着那条锦鲤一边玩一边吃,还时不时望向她,抖抖耳朵。雨露按住画春不叫她赶它,无奈地自己起身,远离了那混着血更加让她敏感的腥气。
    回榻上坐下,画春又提了一遍,雨露摆摆手。
    昨日白鹤去问,也没问出那方子的几味药有对孕妇不利的,只说是温补女体的,这才放心地回来复命。那味含在其中的春砂仁原就是味安胎的好药材,即便不喝旁的安胎药也够了。
    听她说了这话,画春才略放下心,叫她脸色还发白,心疼道:“也是的,姑娘每回都用过避子汤,怎么还会有孕呢?”
    雨露下意识抚着小腹,小声喏喏∶“是啊,明明每回都……”
    “慢着!”杏眸轮转一圈,她坐得更直了一些,脱口而出:“避子汤有问题。”
    “可这叁年,六宫都用得是同一个方子呀?”
    “不……不……”
    “药变过!”雨露猛地抓住床幔起身,踩着云履在地上走来走去,脑海中慢慢回忆起来:“前几回侍寝的避子汤最苦,用过后还会发痛,快到年关时,那避子汤便没那么苦了……”
    有一日她还与白鹤说起这事,那时白鹤忙着盯宫人做事,说宫里的避子汤本就温和不会伤身子,许是换了方子。
    算算日子,她有孕后喝过几次避子汤,竟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林雨露在内室转了几圈,手时不时地搭在小腹轻点,越想越自心底发寒,指节竟抖了起来。若那避子汤真有问题,是什么人想要她有孕?这人能在太医院安插人手,且换药换的悄无声息,目的是什么?
    眼下要先把避子汤的问题查出来,又不能兴师动众打草惊蛇……
    “画春,晚膳后去趟金銮殿——”她阖上眼睛深吸几口气,强自定神,心下思忖过几个念头,终还是只剩下那一个:“去找陛下,就说我病了,非要他来瞧。”
    这般娇纵到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楚浔听了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窗外细雨绵绵,脚步声渐远后,殿门被合上时发出一声脆响,铃铛又响过几声,内室终于安静下来。
    ——“再说一遍?”
    ——“她说什么?”
    微冷的语调扬起,似是不可置信,虽听不见传话的人说了什么,但见一向冷淡沉默的君王竟被气笑了,高台下几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又眼观鼻鼻观口,大气不敢喘一声。
    那来传话的小宫人吓得腿都软了,哭丧着脸硬着头皮上前,小声又说了一回:“画春姑娘说……说舒嫔娘娘病了……不肯吃药……非要您去瞧瞧……”
    那小狐狸遇上什么事都不会找人来报信,更别说是病了非要他去瞧这种后妃争宠才用的话术,也不知这是怎么了,明知他这时不好去瞧她,却非寻个由头来。
    御书房和宣政殿都是人来人往,宫里这时虽还没起疫,可谁也说不准哪个体弱的会倒了霉。但楚浔这两日没见着她,又着人将暖玉阁看得铁桶一般,许是将她憋闷着了,才气不过,这样闹着脾气似的叫他过来。
    楚浔仍在心底发笑,却说:“知晓了,下去吧。”
    那宫人便在众目睽睽下又退了出去。
    庭中落雨声伴着夜风透过窗棂,听着叫人困顿,雨露连费了几日的神,本想等他来,却又实在耐不住,睡了足半个时辰。略听着些响动,竟也没撑开眼皮,直到亥时叁刻,神思混沌间竟被梦魇,挣扎着醒不过来,却又听到有人唤她的名。
    微凉的指节在她额头轻轻一敲,楚浔又唤了一声。
    “露儿,醒醒。”
    他一向冷清的声音在此刻放柔,却划破梦魇,像几个月前钦安殿的那夜,雨露忽地睁开眼,涣散的意识回笼。
    榻上灯火昏暗,倒是映着他那张五官凌厉的脸没那么凶了,凤目低垂时,半束的长发随动作分出几缕来,自肩头滑落至里衣襟口。见她醒了,楚浔仍用那只手抚过她鬓角的发,低声问:“真病了?”
    雨露眨眨眼,摇了摇头。
    她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这方锦榻外侧置了张小几,胡乱堆迭着奏折与卷宗。
    楚浔重侧过头阅着几行字。一只手执笔未放,另一只却能抽空来扶她的腰,还不轻不重地揉捏几回,问道:“还疼吗?”
    雨露愣了下,才明白他是仍记着自己信期。
    “疼,”她心底五味杂陈,扯着谎,不动声色引他的手到平坦的小腹来,小声讷讷:“陛下摸摸。”
    那只手掌张开时,掌心和修长的指几乎隔着单薄的里衣覆住了整个小腹,像某种沉默的呵护。雨露低头垂眸,慢慢按住他手背,不许他抽回手。
    楚浔虽分一半的心思给她,还有一半仍留在折子,并未回头,却略用力覆在上面揉了揉:“除了不舒服,可还有旁的事?”
    “若臣妾说没有呢?”
    “朕宁愿你是有事要求。”楚浔略一侧目扫她,虽此时瞧她面色还不错,还是沉声道:“朕只能替你理事,病了却是你自己受苦,下回莫用这由头来吓唬朕。”
    她在心底叹一口气,如实相告:“只是想陛下留宿一夜。”
    “理由。”
    骗太医院一碗避子汤。
    雨露面不红心不跳:“想您了。”
    她瞧见他笔锋一顿,便更得寸进尺,披着一半锦被侧卧在他腿上,只留给他一半被长发遮住的侧脸,闭眼假寐。楚浔轻笑,抬手将她那几缕青丝拢到耳后,让自己低头就能瞧见她的脸,才覆手重落在她腰侧,薄唇微启只言两字。
    ——“撒谎。”
    “真的想了……”没有欺君。
    心底思虑难安,腹中的孩子虽一点点大,可雨露还不能对他道出什么,只自己一个人熬着,就算眼下已被他抱着,还是很想。这世上总有事是要自己来做的,瞧瞧,眼下便不能如他所说,无论何事都如实相告叫他来摆平。
    孩儿,这是你让娘亲学到的第二课。
    第一课是,娘亲喜欢你爹爹。
    内室渐渐静下来,只余笔墨纸砚的碎响。林雨露卧在他腿上睡去,楚浔便没再起身去剪榻前不再葳蕤的灯火,只借暗光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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