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叶蓁蓁（一）

    分明是求之不得的事，怎么会在此刻近乡情怯呢，他想，今日云影低薄，落叶满阶，这样不明媚的日子，他的妹妹不该在这样的日子跟他回去。
    今日该是一个柳暗花明的春。
    怎偏生是个涔涔欲雪的冬日呢？
    程璎不说话，漆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阿兄不带我回家么？”
    “不！萤萤……明日，明日阿兄来接你，好吗？”他还什么都没有准备。
    漆萤看了他一会，转身走了。
    程璎在槐树下踟蹰许久，最后独自一人回了府。
    漆萤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声势浩大，翌日清晨，她抱着猫，戴着一顶风帽，叩响了安定公府的门。
    阍侍困意连天，也没细问漆萤身份，只听了要见程璎，便让她进门，坐在阶上候着。
    “我们世子平日卯时出门，待会儿便该过来了。”
    阍侍掐着点牵马去了，乌圆不知道瞧见什么，从漆萤怀里跳下去，悄无声息地踱步到影壁后，忽地有一道影子盖住猫身，小猫抬头，一人停步于他身前。
    程璎怎会不认得漆萤的宝贝小猫，他捞起猫身，穿过影壁。
    漆萤站在阶下，向他解释道：“雪鹭阿兄上值会经过永宁坊，他带我来的。”
    她朝小猫招手，“过来。”
    程璎一步步朝她走去。
    “阿兄愚昧，昨夜辗转反侧，只想着要用怎样的朱轮华毂迎你回家，却忘了萤萤自幼不爱这些。”
    他自顾自怅惘失落，直到漆萤又唤了一声“过来”，乌圆跳到她怀中，亲昵地窝在她臂弯里。
    程璎才知道方才漆萤叫的不是自己，她叫小猫过来，他这样走过来做什么。
    耳尖红了。
    脑袋发晕。
    漆萤想，大理寺少卿折狱详刑，不会是单纯心软的人，而她见到的程璎，怎么总这么傻气。
    过堂风瑟瑟，小猫打了个冷颤，漆萤抱紧了些，“烦请阿兄给我们找个地方住。”
    “萤萤和小圆与我一同住复香苑，好吗？”
    漆萤点头，她在想今日若是蓁蓁在这，会做些什么，随后道：“我想先去拜见一下府中亲长。”
    程璎怔了下，“祖母闭门谢客多年，不喜叨扰，父亲那里……萤萤不必去拜见。”
    “家中可有姊妹兄弟？”
    “有一位妾母生的幼弟，日后阿兄会带你去见的，不急于眼下。”
    “我明白了，阿兄去上值吧。”
    门口牵马的阍侍都快睡着了，程璎嘱咐好一切，依依不舍地别离，哪知漆萤抱着猫便走了，一点不拖泥带水，阍侍看他许久不走，莫名其妙问道：“世子在看什么呢？”
    那影壁前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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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萤，我觉得这宅子处处透着古怪，一路上走过来，人影都没见几个，还有府里的主子们，这个不见人，那个也不见人。”
    枕微在漆萤面前伸手晃了晃，“你先别玩猫了，我们去安定公那儿看看。”
    “去看他做什么？”
    “看看嘛，我总觉得这些人都怪得很。”
    “你不是还要报仇雪恨么？”
    枕微脸色一僵，报仇确实是头等大事，但有时候也不是事事要以此事为先，时机不好，暂且放一放也是可以的。
    漆萤看了她一会，淡然道：“你忘了。”
    昨夜枕微说，近来一直在为慈音的事情奔波，都没好好休息一回，等大理寺处理了曹礼，想去看胡人表演眩术。
    冯女郎炸毛：“我怎么可能忘记！你这是在看轻我，我怎么会是那种耽于安乐的鬼呢，我只是，魂魄还没有恢复好。”
    漆萤不语，过一会枕微捂着嘴小声说：“你不知道，这深宅大院看着虽是金玉满堂，内里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不然程璎为何要你住在他这里，好生古怪。”
    “说不定蓁蓁便是为人所害，金尊玉贵的一个女郎，出行身边怎会没有几个女侍，说丢便丢了……”
    本是无心之言，却偏生像句谶语似的，枕微自己也呆了下，犹豫道：“要不，你再掷一回茭试试。”
    漆萤焚香，掷茭三轮。
    第一回便是竖杯，乃衰签，意为神明警示。
    “怎么会掷出竖茭来？”
    枕微不可思议，竖茭极其少见，无异于抛一枚钱币，不正不反，立起来了。
    “难道我真的说中了？是有人害的蓁蓁？那么会是谁呢？安定公，姨娘，还是太夫人？”
    漆萤微颦眉心，想起另外一件事，“一开始，长命锁引我们去了那座桥。”
    “对哦，你还记得那阿婆说的话吗？桥上刻的是往生咒，蓁蓁过了桥，才会好走黄泉路。而长命锁上残念的指引，代表着，蓁蓁朝思暮想的，是那座母亲为她建的往生桥。”
    “但是……”
    枕微发现了一些不合理之处，“这座往生桥，是因道士说蓁蓁遭遇不测，夫人才为她建的，但残念的指引，又说明，那时蓁蓁一定还没有死去。”
    枕微感觉困惑，“蓁蓁没死，才会知道往生桥的事，那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十年前，那个年幼的女郎究竟在哪里？又是在什么时候死去的？
    她会知道，最疼爱她的母亲，后来因她的离去郁郁而终吗？
    “这太荒诞了，深宅大院，吃人不吐骨头。”
    枕微道。
    “要不我们先去见见那个太夫人？”
    “程璎说她不见人。”
    “反正去看看嘛，要是不见，我们日后再想办法，元日除夕清明，同居一个屋檐下，总不能永远不露面。”
    枕微细细地出谋划策，漆萤道：“那你的仇何时报？”
    枕微笑嘻嘻道：“事急从权。”
    她见漆萤没什么反应，扯扯她的麻花辫，“我跟你学的呐。”
    “学什么？”
    “刚来长安的时候，我让你去找程璎认亲，你却跑去花贩那儿聘猫了，那时你怎么说的？”
    “事急从权。”
    “那便事急从权嘛，先查蓁蓁的死。”
    漆萤开门，程璎的仆僮尤青正带着两位女郎进了院子，“女郎，这是日后近身侍候你的女侍，钟灵和神怡。”
    尤青笑道：“女郎猜猜她们俩分别是谁？”
    漆萤看向杏眼粉腮的女郎，“小钟。”
    又看向螓首蛾眉的女郎，“小神。”
    “猜对了。”钟灵背在身后的手拿了棵石榴出来，“女郎，这个给你。”
    “你哪来的石榴？”尤青问。
    “刚才在园子里摘的。”
    “好了好了，快进去帮女郎收拾东西。”
    两人走了，漆萤才对尤青道：“我想去给祖母请安。”
    尤青没有第一时间回话，显然是在迟疑什么，“女郎何不等晚上郎君回来了一道去请安？”
    漆萤摇摇头，“这不合礼数。”
    “那女郎便随我来吧，太夫人她住得远，也许久没有出来过了，这时候不一定愿意见人，女郎不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