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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叔父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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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见真是个常给宠着惯着的丫头,为几件她不戴的首饰,一家子陪她大热天里寻访。幼君心里如此想,也觉得要待她体贴点,大概如此,庾祺这人只怕也能变得亲切一些。
    思及此,她便放下茶碗,“这样好了,我带你们去找个人,或许她能帮你们找着东西的下落也未可知。”
    九鲤跟着起身道:“不会耽误姨娘的正经事吧?”
    “不妨碍的,我这里的事情办完了。何况离得又不远,不耽误什么工夫。”
    一行出了铺子,幼君见他三人无车可乘,道又近,便也弃了马车不坐,与九鲤并行前头,顺着大街朝前领路。未几踅进条小巷中,走不多时,来到一户妓家门前。
    敲开门,院墙下千竿细竹,长得也不高,刚越过墙头,投下半亩翠阴,随下人蹙进前院
    洞门,内院又有棵老榆树,枝影横参,直投在西厢门窗上。
    那门旋即开了,只见一位二十岁出头尚未梳妆的娇娆女子走出来,拉了幼君的手便嗔笑,“唷,是关大姑娘啊,您可是难得肯上我家来一趟,想是有什么难应付的差事想起我来了?”
    说话瞟见庾祺,立时羞红了脸,忙用手将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刮了刮。
    幼君反握住她笑笑,“难道无事就不能找你?好些时日不见,我倒惦记着唐姑娘的好琴音呢。”
    “前些时贵府的二爷没了,我还去了,只是大姑娘贵人事忙,略吊一吊就走了,不敢打搅。”
    唐姑娘一面说,一面将众人请到正屋,不等他们开口,便急着回房梳妆。末了唐家妈赶来拜见幼君一回,寒暄几句后,又忙下去张罗好茶果。九鲤从未到过行院之中,看那些人只觉新奇,便在椅上伸长了脖子往隔扇门外看。
    那头唐姑娘正好梳妆完进来,看见她掩嘴一笑,“唷,这是哪里的一位天仙似的小姐?让我都自叹不如了。”
    九鲤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怎样答话好,却听幼君在上首椅上澹然笑道:“这是我的外甥女。”
    竟成了她的外甥女?九鲤瞠目,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笑,“唐姐姐,你认得柔歌么?”
    “她啊,听说她嫁人了。”唐姑娘拂裙坐下,扭脸问幼君:“你们是来找柔歌的?”
    幼君摇头,“我这位外甥女丢了几件要紧的首饰,想那偷东西的小贼大概会到曲中来销赃,我想你帮我留心看看这些东西都给谁买了去,若有了下落,我们自会出钱买回。”
    唐姑娘正端着茶碗,一时笑散了,睃几人一眼,“你们说的那贼是不是昨日淹死的那个?”
    幼君点头,“正是,你认得他?”
    “倒是不认得嚜,只是前日下晌他曾到过我家,抱着些东西来卖,我当时正要出局子不得空,就没看他的。果然卖的不是正道来的东西,我说呢,看他长得就贼眉鼠眼的。没想到昨日听说河里捞上来个人,我家娘姨去瞧过,说身形和前日来的那人一样,十有八九是一个人。”
    庾祺忽然插话,“姑娘能否帮忙打听打听,看这一带是否有人认得他。”
    唐姑娘媚眼如丝地打量他几回,“先生是衙门的人?是为查东西呢还是查死人呢?”
    “都为。”
    那唐姑娘慢笑着点两回头,又把眼睛照到幼君身上,噗嗤一声笑出来,隐含意味,“那好,我打听到了就到府上告诉大姑娘,大姑娘再去告诉官爷。”
    幼君看了眼庾祺,心中有些尴尬,脸上微红,只好低下头呷茶。
    九鲤观着她二人神色渐渐领会,想是那唐姑娘误以为幼君与庾祺有什么关系,偏偏两人都不讲明,叫人要辩白也不知从何说起,何况主家还没开口呢。
    她又暗窥庾祺脸色,他倒没什么,仍像事不关己。
    这厢出来,告辞了幼君,三人沿小巷往河边走,去会张达。庾祺行在最前,九鲤盯着他的背影,想到才刚与关幼君道别时她眼中一丝若隐若现留恋。
    正好杜仲凑过脑袋窃窃私语,“嗳,你说那关姨娘怎么会待咱们家的事那般热络?放着自己的正事不理,还亲自引咱们来托这位唐姑娘。会不会是因为在她兄弟的案子上,师父——”
    连他都有所察觉,只庾祺像不知情,真不知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九鲤益发不耐烦听,甩了甩手,“哎呀不知道!人家肯帮自然是好,还管她为什么。”
    他鬼鬼祟祟笑一笑,“有人帮忙嚜当然好囖,就怕不是白帮忙,日后要报答的。”
    “什么报答?”
    他朝庾祺的背影递个眼色,“我看她是对师父有意,不然这么位大忙人,会无端端为个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奔走?”
    九鲤哼哼唧唧替人寻着借口,“万一,万一人家就是一副热心肠呢?”
    “热心肠?”杜仲冷笑,“你忘了关展是怎么死的了?虽没有证据,可咱们都心知肚明。”
    可不是嚜,哪有三番两次送东西帮忙的?何况关幼君又不是她,是个无事忙,就爱管闲事。她渐把脖子低下去,甩着手上细细一条竹枝,心里像倒了只醋瓶似的,汩汩冒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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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44章 螺钿香(〇七)
    出巷子便是临河小街上,三人转向左行,和张达说好在碧青桥汇合。九鲤紧跑了几步,走到庾祺身边来,见他一双眼远近复睃,盯着河两岸在看。日头照着流水,斑斓地投映在河对岸那些人家的墙上,真是好一个“万树鸣蝉隔岸虹”。
    不过她此刻是无心瞧那些花红柳绿光影斑斓的景致,满心只想着关幼君。庾祺偶然睐目,看见她一脸兴致索然,全不似早上出门时候那兴高采烈的模样,他心下一想,猜到个八.九分,却不愿分辩什么。
    有时候某些误会的发生,恰好能妨碍某些心事的发展,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九鲤斜眼看见他莫名其妙在微笑,那微笑中似乎隐藏苦意,鼻腔里便哼了口气,将竹枝狠狠掷在河里,“您在想什么?”
    庾祺笑着不说话,她愈发不高兴,“您不说话,是不是在想关大姑娘?”
    “我想她做什么?”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心道没想最好,然而自己几句话总不离幼君,“您说,关大姑娘怎么连行院人家也有来往?”
    “这有什么稀罕?关幼君常年在生意场上混,少不得要结交几个风月场中有手段的女人,好替她在席上应酬周旋,哄得那些人高兴了,谈起生意来更有成算。那些女子也不白帮忙,既能攀上些有钱的老爷员外,这头又得她的赏钱,是几方得利的勾当。”
    如此说来,关幼君一个女人家,岂不是要忍受那些老爷在席上的放浪形骸?可见女人要做大生意,不单要有聪明的头脑,还得有不露声色的器量。
    她越是佩服,越有些不对滋味,唯恐庾祺也情不自禁对关幼君渐渐钦慕。但他从没承认过,当然也未曾否认,即便否认,也是些“不能高攀”的说辞,并不代表心里不喜欢。
    她越想越忐忑,只得盯着他半边脸庞,生怕放过了什么蛛丝马迹。
    缓步近碧青桥下,忽然听见有人喊“庾先生”,九鲤四下里张望,终于看见从桥底下划过来一只乌篷船,张达站在船头,方才喊的正是他。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忙靠近河边朝那船上打量,瞧着像是只寻常搭人渡河的小船,弯着腰往棚里瞧,两边只设有长凳,除此之外,连张矮几也没有,挤着大概才能勉强坐得下七.八个人,根本没地方摆茶果酒菜,和人家的画舫游船简直相差千里。
    正觉失望,庾祺厉声拽她一下,“仔细掉下去!”
    她给他一吼,虽然不高兴,倒不敢顶嘴,老老实实站得离河远了些。
    说话间张达命船翁将船靠到前头石磴下,站在船头朝他们笑呵呵招手,“庾先生,快上船!”
    杜仲先走下石磴,跳
    上船去,而后庾祺跨上船头,朝九鲤伸过手来,生怕她站不稳跌入河中,另一条胳膊又来稳稳环住她的腰。
    九鲤站稳后,弯着腰往舱内打量,“张大哥,这就是你包下的游船啊?”
    “啊。”张达看出她脸上有些嫌弃,笑道:“你别嫌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看不是也有坐处嚜,也能遮阳挡雨!”
    “这天又不会下雨。”九鲤低声嘟囔着,一屁股坐在船头,不肯进那促狭的船舱。
    庾祺勉强躬腰进去,与杜仲对坐在舱头,笑了笑,“张捕头包这船一日,花费多少银钱?”
    当着船翁面前,张达没好意思吹嘘,弯腰钻进舱内,笑道:“钱有什么要紧啊,既然做了这个东道,就要紧着客人高兴,只要三位高兴了,花费多少都是值当的。”
    九鲤本想嘲讽两句,可转念又想,他虽是个捕头,却不是那种滥用职权欺民谋私的人,一月不过赚几两银子,还有家人要养活,真叫他赁一艘像模像样的船,只怕下半个月都不必过了。因此纵有一腔埋怨,也忍住了没再说。
    船儿逆流而上,河道渐宽,未及半个时辰,便摇到捞起尸首的小石拱桥底下,只见那桥壁上题着“观月桥”三字,再往前行不多远,就是昨夜他们用饭的岚松楼。
    这一带最是酒家妓家鳞次栉比之处,因而两岸游人集中,河中蓦地多出好些游船。九鲤坐在船头,有人朝她嬉笑着吹哨子,她先还不懂是什么意思,直到庾祺将她拽进舱,才领会原来净是些不怀好意的轻浮之人。
    庾祺原想训诫她两句,见她脸上给太阳晒出点汗,又不忍心,改口道:“把脸上的汗搽一搽。”
    偏她找半天没找见帕子,他只得叹着气摸了自己的递去,“你现下知道了,到处是心怀不轨的人,还总想着往外跑。”
    她板着脸咕哝,“难道坏人多了,好人就不该出门了?”
    庾祺只好睇着她笑,笑一会没奈何,走到船头来与那老船翁攀谈,“阿伯,这逆流而上是不是十分吃力?”
    老船翁笑道:“倒也还好,这河道平,要不是前几天夜里下过一场暴雨,逆流也不费多大力气。老头子我就是吃这卖力气的饭嚜,不打紧。”
    庾祺点点头,眼见那桨摇出水面,上头缠了些绿油油水草,因想起昨日汤成官指甲盖里的秽物,其中不乏一丁点嫣然之色,便问:“那是什么水草?”
    “噢,那是寻常的金鱼藻,一般的河里都有。”
    “金鱼藻——”他沉吟思索,“不知这河里有没有些颜色鲜亮的水草?”
    那老翁摇头,“没见过,偶然倒见河面上飘着些白色小花,我也不认得叫个什么名字,不过这一段河道是没有。”
    庾祺暗暗攒起眉来,举目一望,渐见两岸行人寥落,店家疏少,临河生长的树木枝丛愈发多。
    前头正有几棵覆在河面上的歪脖树,掩着几个石磴,石磴上去搭建着一间草棚,那茅檐上挂着张旗幌,原是家小小的酒肆。
    此刻午时已过,他便命船翁将船靠在石磴旁,叫大家登岸,踅入酒家,将就要了些酒菜,拣了张靠河的桌子坐下。展眼眺望,酒家前头遇两条支流汇合而下,而两条支流沿岸均显有些冷清。
    那店家端上酒菜来,庾祺趁便问:“敢问掌柜,前面那两条河上去,分别是什么地方?”
    店家搁下碗碟,热络指着道:“除了沿岸有些零散的人家,左面那河道上去,最近的是大柳村,这右面上去是小榕庄,那里倒有棵几百年的榕树可瞧,别的可再没什么热闹玩了。”
    庾祺道了谢,店家正要走开,九鲤却将其叫下吩咐,“店家,再要一壶酒和两个小菜,烦你给船上那老伯送去。”
    庾祺看她一眼,默然应允。
    张达一面为众人筛酒,一面笑道:“鱼儿姑娘还真是个菩萨心肠。”
    筛足了三杯,庾祺再不要他筛,只道九鲤不吃酒。九鲤偏不依,端起他的酒杯浅尝了一口,被辣得直吐舌头,“这酒怎的这样烈!”
    杜仲乜她,低声道:“郊野小店都是烈性酒,本来也不是卖给你这样的姑娘家吃的,你凑合吃茶吧。”
    说着将茶壶放在她手旁,她剜他一眼,将茶壶挪开,提起箸儿吃菜。这六.七道菜虽卖相平平,吃着倒还不错,像在乡下老家吃饭,吃得出一股乡野人家的恬淡新鲜。
    张达望着她一笑,转头问起庾祺正经话:“我看先生今日游河是假,是不是还是为汤成官的案子有疑点?”
    庾祺瞅他一眼,“你不是也有疑虑?”
    “啧,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好歹我也做了多年的捕快,就是有一种感觉。”
    “你感觉哪里不对?”
    他呷了口酒,盯着那粗糙的酒杯道:“虽然尸体在河中泡过,验不出确切的溺弊时间,可我想,他一定不是死在昨日午间,午间那一带游人众多,怎么会一个大活人掉进河里没人看见?我推测,他是在早上人烟稀少的时候醉酒掉下去的,可谁会大清早的吃那么多酒?”
    难就难在此处,夏日炎炎,尸体又在水中泡过,许多特征不明显,的确很难精确死的时辰,连庾祺也只能验算出是死于前一日和次日早晨之间。
    他睇着张达狐疑的脸,半晌笑笑,“你不是说今日叫汤家把尸体拉走,这事就算完了,怎么此刻又发愁?”
    他讪讪一笑,“嗨,话虽这么说,可我昨晚回去想了一夜,还是觉得不大对。我们这些做捕快的就是这毛病,疑神疑鬼。”
    庾祺微笑着提起酒壶,替他续上酒,“昨日我答应到衙门验尸,并不为别的,正是为你张捕头的这份认真。”
    张达难以置信,带着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托起杯来就他的手。
    他斟满了,搁下壶又道:“当今官场上,做大官的争大权,做小吏的争小利,头脑心肠都只为各自钻营,谁还像张捕头,肯为一个平头百姓疲劳费神?”
    张达反很觉不好意思,摆着手直笑,“我也钻营的!我不是钻营不过他们嚜。怪只怪——嗨,是个粗人,没读过多少书,不然我也当官了!没本事嚜,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做做功夫。再一则,我不干谁干,本来就是我的差事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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