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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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九游在他这里不太一样。
    她见过他发病,知道他怕冷,甚至亲手杀死过他。他将这些统一规整,说不清是因为她死不了,还是段九游确实有让人信任的本事,反正他是不大避着她的。
    而这种不避,仍然会有所保留,具体留在哪里,帝疆还没想明白。比如今天,他在那间房里冻得要死,就决定屈尊降贵来找她,至于以后会不会找,说不太准,他其实是个挺纠结的人,表面闷声不响,越是这样的人内心戏越多。
    “进来为什么不说话?!”
    而他这一思忖,就沉默了许久,床上“小人”等不到动静,拧着身子一扑腾,带着气转过来,倒把帝疆吓一跳。
    ——真是凶得要命。
    他暗暗嫌弃,面上依旧保持淡定,再看“凶死人”的段九游,头发因为在枕头上滚过,乱得像只鸡窝,细小眼睛原本不易表达愤怒,此刻竟像有自己主意一般,硬是从眼缝儿里撑出一片天地,像门缝里夹着的两颗黑豆。
    她觉得他应该跟她道歉,至少要说句:九游,抛开那些利弊,我也是拿你当朋友的。
    今日帝疆维护她时,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三界之内,担心她死活的人不多,她为此窃喜,却被浇了一头冷水,她是一个娇气包,心里能痛快吗?
    结果他一字不说,还来她这里“卖呆”,可不让她火冒三丈么?
    “说什么?”帝疆偏头看看九游,清秀俊朗的眉眼,天生没有什么人情味,“说了你又不高兴。”
    他在陈述事实,并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有几分不明所以的苦恼。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高兴?”
    九游抱着被子跟他论理,那个架势,摆明就是要挑刺。
    帝疆不是傻子,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要被她拎出来找茬,独自盯着手里朴实无华,连点花纹都没有的素色被面看了一会儿。
    他说:“咱俩睡觉吧。”
    “睡什么觉?”
    这话最终也没逃开斥责。
    九游整个上半身挺起来,气势恢宏地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女子闺房,你好意思大半夜跑人屋里来说要睡觉?”
    帝疆想了想,退而求其次地说:“那你送我两个汤婆子,我拿到被子里暖暖。”
    他跟她打商量,神色语气竟然有点乖的意思。
    段九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决定冷下心肠,板着脸将四个汤婆子全部拢到怀里。
    意思也蛮明显,她不给。
    帝疆头疼地皱眉,终于有些明白封臣的意思了,惹恼了段九游,他这日子确实不大好过。
    这在他会喘气的一万六千多年里是头一次,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日子得看别人脸色。
    “你为什么生气?”
    隔了一会儿,他语带困惑地说:“就因为我说了实话么?好听的话我也会说,只是不真,你愿意听的话,我下次多想几句糊弄你。”
    段九游气得一歪脑袋,帝疆早有话在后面等着。
    “你当然也不会愿意我糊弄,既然不愿意,为何不肯听实话?我怎么想便怎么说,既没拿你当外人,又没与你隔心,为什么要挑我的错?”
    他现在是张“孩子脸”,神色语气虽然并不委屈,可他那般孤零零的陈述,没来由便给人一种受欺负的感觉。
    段九游被他几个问题问得,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一个刻薄的“后妈”!
    “帝疆你——”
    怎么好意思的呢?
    堂堂荒族之主,四神之首,天境最大反派,三界通缉要犯,跟她这儿装小男孩儿来了?她但凡不认识他便算了,偏她将他看得最透!一张少年面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单纯一个心情不好,都能让整个天境抖三抖。
    “你跟我这儿装什么委屈呢?”段九游一脸求知。
    帝疆装没听见。
    停顿片刻,把话往回带。
    “你杀过我,整个大荒一族,被你鳌宗一族打得像傻子一般,现在我是冷了没人披衣,夜里无人暖被,唯一一个脑子正常的,还被你带到身边做了叛徒。我跟你的仇怨,按说该很深吧?我都没恼你,你做甚恼我?”
    他这一讲道理,一提从前,又把段九游问哑住了。
    她其实是个不太讲理的东西,万事只从自身感受出发,至于自己原本有没有对不住对方,压根没往深想。
    九游说:“……你今日的话,为何这般多?”
    帝疆暗暗叹气。
    ——还不是冻的。我那屋里冷得要死,今夜若是在那边过夜,一定会被冻醒。
    段九游又补充道:“那我不是想跟你交朋友么?之前种种不好我也在弥补,你看你冷了我照顾,饿了还让人给你做汤,就是想缓和关系,你自来不是气量狭小之人,怎得今日翻这些旧账?”
    帝疆发现段九游意识到没理的时候,就会在话里夹杂一些哄人的话,乍一听像在认错,细一品她也没少表现自己。
    仿佛是厚颜无耻地搬来了一本功劳簿,一张一张在他面前细数,明明没有多少功劳值得炫耀,却因她将字体放得极大,而变得十分不得了起来。
    帝疆看着她说:“你平日也这么哄你那些仙侣?”
    九游迅速摇头:“他们哪里用哄,我不找他们的错处,他们都要烧高香了。你跟他们不同,既是朋友又是君上,我对你比对他们更赤诚。”
    所以他也应该赤诚对她,诸如关心生死一类,该用心就得用心,他要是不拿她当朋友,她以后怎么有份量替白宴行在他面前求情?
    想到这些之后,段九游不用帝疆再劝,自己先把之前的气消了。
    她从之前拢到身前的汤婆子里选了两只最光滑,颜色看上去最亮的铜壶推过去,说:“你拿这两只走吧,这俩最热乎。”
    帝疆看着汤婆子没动,这屋里他已经坐热了,侧耳一听窗外大风小嚎,再热的铜壶也不香了。
    他不愿意走,也没拿汤婆子,段九游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熟练地伸长胳膊,去探他苍白细瘦的手。
    “你是不是旧疾要发了?”
    段九游的手很暖,指节柔软,十分好捏,帝疆手心翻转,无声回握,顺便将被子枕头堆到一旁:“没有,就是天太冷了,受不住寒。”
    这是段九游第二次问帝疆这个问题。
    那时他也说天冷,只不过这次罕见地加了一个后缀。
    他攥她的手,长睫垂下来,施在两人身上的幻术跟着消失,改换回了本来面目。
    他变回了冷眉冷眼的少年神尊,氅衣华贵,袖口处暗纹浮现,亦如深居大殿,俯瞰众生的神祇。
    可说他受不住寒,那么矜贵桀骜的一个人,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只给两个汤婆子,说得过去么?
    第22章 怎么不睡一个被窝呢?
    老祖她一心求死
    “北屋不及你这里暖。”
    半晌,他淡声开口,顺带提醒了一下南北屋的温度差距。
    汤婆子固然温暖,到底不及“两只活物”挨在一块来得舒适。
    他说:“你总说自己大我许多,差了不知多少辈分,之前总在我那里过夜,怎的现在跟我分男女了?”
    帝疆平日话少,如这种大段大段的内容,他说起来总会留有一个短暂停顿。
    这个停顿一是给自己胡编乱造,强词夺理的时间,一是给段九游消耗内容的时间。
    而且他竟也学会了“用脸”,大抵知道自己长得招人,非要变回“本人”对她说这番话。
    房内烛色浅淡,照在他身上,连五官都较平日多了几分温度。
    那副单薄身子,那身过大的氅衣,都让你觉得他实在辛苦,仿佛一个受生活拖累,不得不执掌天下的年轻帝王,在你面前露出脆弱。
    ——可实际上他就是想找个暖和的地方睡觉。
    段九游在心里唾他,并未被他左右。
    她说:“你不要这么不要脸,我一共就跟你睡过两次,何时总在你哪里过夜了?”
    “既然已经睡过两次,为何还要在意第三次?你我都是高居神位的人,应该早已不在意男女之别、雌雄之分、公母之差。皮相无非幻象,真实你我不过一鳌一犼,两只神兽有必要在意是不是在一窝睡么?除非你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他自顾自地往里挪,余光观察段九游的反应,见她反应不大,就把被子往里推,再往里推,最后把枕头放在她枕头旁边,探手拉回两只汤婆子到自己那儿。
    “我什么时候对你有不好的心思了?”
    段九游拧着脑袋,这才发现他在栽赃嫁祸。
    “既然没有,不是两厢安宁?”帝疆躺下了,声气儿带笑,神色松散,“我身子骨不好,睡远了,万一夜里发了病,你不是也跟着烦心?如今在你身边躺着,好与不好都在你眼里。”
    他是懂勾人的,也许并不刻意,只因生得太好,稍微用些心思便撩得人心弦一颤。
    段九游不知道,帝疆这心思用的可不止是稍微。为了夜里能有一张暖床睡,几乎是豁出了这张脸。他从未慢声细语讨好过什么人,如今这般已经是自己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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