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署名

    秘书立在一旁，正进行每日例行早报。
    她翻了一页：“回到本港类。西九龙案欧氏那边这两天在跑备选资金，已有公司提交方案。”
    方承屹正在签一份医药系的融资协议，闻言手中的笔一顿，低声问：“他们明说要换？”
    “目前未收到正式通知。另外提出初版风险主张的Kelvin昨日通过私线留了份传真，内容为该风险点已同步留存在外部尽调，替代方案也挂进了对外路径评估。”
    方承屹没有立刻回话。他把手里的协议签完，才放下笔，接过文件安静看了几秒。
    目的很明确。
    把风险挂到明面上，自己再把替代路径并进去。
    也就是说给欧氏的窗口期再留，也只会被当作压价工具。
    没必要多看。
    “后续按非独占性程序，准备抽身。”
    秘书点头，立即记下：“是否先通知欧氏窗口？”
    “嗯。”他把笔帽扣回去，“让他们自己选。”
    第二天一早，秘书带来最新进展：“欧氏已确认改用Eastwell路径，资金闭环，不再使用我方接口。”
    方承屹点了点头，没表现出太多意外：“项目不必再继续。”
    “通知二房，联姻案同步终止。”
    他顿了下，补了一句：“口径只写结构重评，合作择期再议。”
    秘书记录：“是否对欧家说明？”
    “不需要。”他语气不带情绪，“他们自然明白。”
    那天下午，叁房律师团队向外发出一则公函：
    「我方原定与欧氏集团联合申报旧区重建项目，因融资结构调整进入阶段性重评，现终止原联名控股平台结构，后续合作模式将择期再议。」
    用词简练，没有提到联姻，也没有指名任何个人。
    但方承屹知道，
    是那个叫Kelvin的人，带着完整结构，一步到位地把他们请出了局。
    通知是晚上十点传来的，传真页从机器里吐出来时沉纪雯正在整理学校的笔记。
    她拿起那纸时没有停顿，像处理日常文件一样扫过一眼，就将传真压在笔记本下，没再看。手上的钢笔却落了一下，墨迹点在纸角，晕开了一点浅痕。
    她盯着那点墨，眼神定住了几秒，仿佛在等自己体内某根弦慢慢松下来。
    那封传真没有牵扯家族名声，没有任何字眼暗指“联姻破裂”这四个字。
    她明白，方承屹是给彼此都留了体面。
    ……真的，结束了。
    不是推迟，也不是换形式，是正式抽线。
    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
    她不再需要穿某种枷锁般的婚纱，不用练习在媒体前如何微笑，不用定期出席场合，不用一辈子都带着面具得体地活着。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明白，这条路她会走得很不开心。
    她可以嫁给一个人，也可以把自己作为筹码送出去，只要能换到想要的资源。
    但她心底最深处知道：
    “这个人不会爱我，而我也永远不会爱他。”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把那张纸随手夹进一沓合同资料里，没有特别处理，也没有标注归档。
    只是走进浴室洗了脸，拿起毛巾擦干。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起那晚沉时安说的那句：
    “如果真的走不下去了，可以考虑我。”
    她当时没真把那句话当成什么承诺。
    但现在想来，他确实是接住了那条线的人。
    没有声张，也没抢风头。
    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把一个原本要塌的局，重搭了起来。
    她不知道他用了多少资源，也不清楚他做了哪些安排。
    那天她把文件交出去的时候，只是点了个头，就当作这事他会接着去做。
    没多问，甚至连为什么信得过都没细想。但换个人，她大概……不会点头。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像是在半夜醒来，厨房灯亮着，杯子已经洗好、水壶在温着，她不用问，就知道那是他收拾过的。
    他不多话，也不多问，只是把她不愿分心的事情，都拢在身后，安安静静处理好。
    她从没开口要求过什么，但他总是像知道似的。
    这一点，她从没认真留意过。
    可沉时安的照顾给她的感觉，却是和领工资的佣人是不一样的。
    她不会依赖佣人。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早就开始，把某些必须有人扛的事，自然而然地交给了他。
    她怔了怔，然后轻轻合上毛巾，把灯关掉，躺下，没再多想。
    只是那晚，她睡得很安稳。
    是很多个月以来，第一次没有梦。
    项目批文通过的第二天，伦敦气温骤降，天黑得比往常早。外面有雪，细碎地落在窗沿上，很轻，风偶尔一吹，就带着一股冷气打在玻璃上。
    书房灯光暖黄，窗帘没拉严，外面楼道灯影隐隐透进来，映得书桌一角微亮。
    沉纪雯正读欧氏传来的文件，一页页看得极专注。
    她本以为还会耽搁几天。
    却没想到，资金通道顺利落档，政府审批也比预估提前了一整周。
    她放下鼠标，抬手揉了揉额角。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沉时安没穿外套，只卷着衬衫袖走进来，带着冷气，像是刚从阳台进屋。
    她抬头。
    “批下来了。”她说，“联姻也取消了。”
    他“嗯”了一声，走过来，语气很轻：“恭喜。”
    她微一顿，真诚地道：“这次……真的要谢谢你。”
    沉时安笑了一下，眼神温和：“谢我干什么？”
    “你出手得很及时。”
    他没答话，只垂眼扫了一下她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像在确认进展。
    “其实也没做什么，”他慢慢地说，“就是刚好手上有点空闲。”
    “你愿意开口的时候，我刚好也还没把门关死。”
    他侧过眼看她，神情里看不出情绪，像是随口感慨，
    “算你运气不错吧。”
    沉纪雯没有察觉，只以为他在打趣：“我以为你不信运气。”
    “是啊，”他轻笑了一声，“但你信。”
    “你要是再有别的事，也可以给我看看。”他的语气始终不轻不重，“我会尽量做得不那么难看。”
    说完，就拿起他桌上的杯子走回客厅，像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等他走远了，沉纪雯才继续看文件。
    最后一页落款落入眼帘。
    提交流程单位：欧氏集团
    融资结构主导方：Eastwell  Capital  Limited
    结构建议模型参考：Kelvin.C
    她看着那两行名字，指尖在鼠标上停了几秒，然后关掉了页面，把电脑屏幕一并合上。